文/圖 半島全媒體記者 劉金震 高芳

寫在黑板上的倒計時一天一天歸零，千萬考生進入高考時間。

(資料圖片僅供參考)

今年，全國高考報名1291萬人。山東省高考報名考生98萬人，其中夏季高考高達72萬人。寒窗十年，此刻的他們即將奔赴，用手中的筆和多年積累，為青春留下最美的印記，也勾勒出一個大學夢。

眾多考生奮戰高考之際，還有那么一部分人，憑借自身的足球特長，已經通過單招抵達彼岸。足球升學的這條路上，他們走得一樣艱辛。三年時間，三戰高考，變的是年齡和心態，不變的是心底的夢。

左二唐學飛，左三戴中鑫，右一徐世豪

響亮的耳光

2023年4月9日7:20——對于足球特長生徐世豪來說，這個時間點足以銘記一生。彼時彼刻，徐世豪走進天津體育學院，再次站在足球高考考場，參加足球項目體育單招及高水平運動隊體育專項考試。徐世豪在考場上的角色，已經由邊后衛調整為守門員，測試項目由折返跑、傳準和運射、實戰比賽調整為立定三級跳遠、擲遠與踢遠、撲接球、實戰比賽。

這是徐世豪的第三次足球高考，與前兩次相比，他的心態平和了許多，滿心都是如何規范自身動作，發揮出訓練時的水平。走出考場時，徐世豪已經隱隱地感覺，大學曙光在不遠處了。“這一把高興得不行，整個人激動到想哭。”遠遠地瞥見了父親，他加緊腳步跑動起來，再也忍不住，一把用力地抱住父親，肆意地放聲大哭。

足球專項測試92.5分，單招文化成績350分，這是徐世豪最終的高考答卷。不久前，他收到了擬錄取通知，被武漢體育學院單招錄取。

6月1日下午，青島郵輪母港體育運動公園，記者見到徐世豪時，他正悠悠地坐在長椅上，看向正在訓練的小球員，眼前仿佛自己年少的模樣。徐世豪今年20歲，從小練習足球，2014年進入中能梯隊。2017年入選U16國家少年隊。2020年，俱樂部拋來職業合同……徐世豪的足球時光，打眼就是光鮮奪目，高起點且走得較為順暢。

“男子足球大環境之下，職業化路徑太窄了，競爭也比較激烈。從小一直踢足球，對職業化有些倦怠，想要上學開拓視野。”專業梯隊足球員出身，擁有豐富的實戰經驗，徐世豪當時認為，一身技術踢進大學，按照道理水到渠成。可是，足球高考失利的殘酷，像一記又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徐世豪臉上生疼，五味雜陳。

手握國家一級運動員證，2021年，徐世豪第一次足球高考。雖然是摸著石頭過河，蓋不住少年意氣風發。“咱是專業梯隊出身，應付個足球技能測試，還不是手拿把攥？”第一次使用單招專用球，都沒能影響徐世豪的心態，還在心里嘲笑失誤的人。男子足球28米吊準，每個人有六腳球機會，一腳球價值4分，20分是吊準小項滿分。這是必考科目，也是最難跨的坎。

“太輕松了，太簡單了，我今年肯定上學了！”徐世豪第一腳直接進門，打心底里暗自高興。沒成想第二腳直接打臉，足球徑直偏離預想軌道。徐世豪一下子慌了神兒，站在球前腿抖擻著發軟，結果自然可想而知，之后的五腳球全部失利。而其他項目再優秀，也無法彌補失誤。這宣告了，他的第一次足球單招，因過度自信鎩羽而歸。

六腳球只踢進一個，徐世豪心態崩潰了，掏出手機聯系媽媽，哭著走回賓館。躺在賓館的床上，徐世豪干脆蒙上頭，腦海里是考場畫面，眼淚不住地掉下來。他第一次發現，無論賽場上表現如何，足球高考是一場選拔，容不得一絲大意。過度自信像一場笑話，只能用失利來埋單。

差了0.7分

2022年再戰高考后，徐世豪一直耿耿于懷，始終想不明白失敗的原因，只能歸結于運氣太差。

2020年，徐世豪父親跟人辦了一家足球單招機構。2021年足球高考單招失利后，徐世豪只能重整旗鼓，進入爸爸的機構學習，上午文化課，下午參加專項訓練，準備第二次沖擊大學。當時，班里有20多人，往屆生占了大多數。

徐世豪記得，2022年受疫情影響，足球單招時間進行調整，專項技能延期至當年6月。填報了足球單招志愿，他在4月迎來文化科目考試，語文、數學、英語、政治四科，拿到了400分的單招文化成績。在徐世豪看來，這個分數比較高了，只要專項技能穩定發揮，基本就能單招上岸了。

這一次，徐世豪信心更足了。單招報考武漢體育學院，作為升學的保底之舉，再向名校高水平運動隊沖擊。與足球單招形式不同，高水平運動隊招生時，除了足球專項測試之外，還需要參加夏季高考。專項成績達到高校要求，還需夏考成績達線。2022年6月，徐世豪第一次參加了夏季高考。

夏季高考結束后，徐世豪隨隊出征沈陽，同樣是邊后衛的位置。在吊準項目測試時，徐世豪踢進了三個球，在他看來，這是非常好的成績。意外卻發生在繞桿。到了最后臨門一腳時，徐世豪直接把球踢飛，一時間愣在了原地。他想不明白，繞桿屬于自身專長，前面過程非常順利，可最后輕推了一腳，足球竟毫無征兆地彈起來，一下子失去了準頭。

按照原始專項技能和文化成績，足球單招折算綜合分進行錄取。繞桿項目失分之后，徐世豪只能寄希望于文化課，幫助自己提升綜合分。這是他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可是，單招綜合成績發榜時，還是距離武漢體育學院差了0.7分，再一次與大學失之交臂。

對于繞桿上的失誤，徐世豪難以接受，困擾和遺憾了許久。“這是我最擅長的小項，速度也是最快的，平時還跟大家PK，怎么能發揮失準呢？”徐世豪窩在家里，沒事就在床上躺著，整個人失去了動力。教練呂賽看在眼里，擔心徐世豪的狀態，想把他叫到學校，盯著他做基礎訓練。徐世豪打不起精神頭，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父親的淚

徐世豪的父親徐永梁，是身經百戰的老球員，15歲便在山東隊踢足球，直到36歲退役。徐永梁的哥哥是曾效力山東隊的徐永來，參加了1982年世界杯預選賽，兒子通過足球踢進了北京大學。徐世豪從小喜歡足球，徐永梁滿心盤算著，兒子未來也走足球升學的路，期待著他踢進一所名校。但兩次征戰足球單招，結果總是事與愿違。

“我既是爸爸，又是教練。”2020年9月，徐永梁剛成立足球機構，摸索進行足球單招培訓。兒子第一年足球單招失利，徐永梁覺得可以理解。第二年又折戟沉沙，徐永梁有點扛不住了。隊伍里，30多人參加單招專項測試，有的還通過了高水平運動隊，被武漢大學、北京大學、寧夏大學等名校錄取。學生們陸陸續續傳來好消息，反倒是自己的兒子再次失敗，讓隨隊趕到考區的徐永梁，一時之間陷入矛盾情緒。

足球專項測試結束，徐永梁跟隊返回賓館，拉上呂賽和另外一位二次失利的學生家長，喝起了悶酒，越聊心里越不是滋味。酒勁漸漸地上來，他和學生家長抱頭流起眼淚。第二天，守在徐世豪面前，又得跟沒事人一樣，鼓勵他再來一年。足球考生忌諱更換位置，徐世豪身體素質比較好，第三年改到守門員，拼了命地練習三級跳。看著兒子腿上青一塊紫一塊，躺在床上不敢輕易翻身，徐永梁只能咬牙狠下心，“選擇了足球這條路，就得學會忍受磨煉。”

如今，兒子終于足球單招上岸，徐永梁也長舒了一口氣。除了武漢體育學院單招，徐世豪還報名武漢大學、南京大學高水平運動隊，但兩個學校同位置都只招收兩人。而獲得高水平運動隊資格，兩所學校又恰好是同兩個人，徐世豪成績只差一點，無奈地退出了高水平爭奪。不過，徐永梁覺得滿足了，三次備戰高考，心里大石頭終于落地。

安靜的朋友圈

跟徐世豪在同一班，同樣復讀了兩年，個性格外向的戴中鑫變得謹慎。以前總喜歡隨手拍的他，朋友圈里滿是花、樹、樓房，甚至路邊遇到的小貓小狗。但在這兩年里，他的朋友圈安靜了下來。

同屆的同學們都已經考入大學，他還沉在復讀的“谷底”，他不知道該以什么姿態呈現自己，“‘你現在在哪個學校上學啊？’——我特別害怕有人問我這個問題。”戴中鑫說。

兩年前，戴中鑫第一次參加高考，報考的是一類院校山東體育學院。考體育課時一進操場，他就有一種“狀態不太好”的預感。“七八千名考生，可能要等三四個小時，才能輪到自己考試，期間沒有熱身，也不能碰球。”他感覺自己的精力和體力在快速地被消耗。

時間在太陽的炙烤下一分一秒地過去，終于輪到戴中鑫上場，28米吊準這一項，他只進了兩個球。這是很多考生都要栽跟頭的一項考試。站在離球門28米遠的地方，把球踢進門里面，第一落點要在球門內，滾進去的不算。

“你站在一旁眼見著別的考生一次次去射門，有人一個也不進的，抱頭痛哭，有人每腳都能進，激動地嗷嗷直喊，你那個情緒就跟著像坐過山車，太刺激了。”輪到戴中鑫上場，他已緊張到渾身發抖，腦子里一片空白，“腳怎么動的，球怎么出去的，完全沒有印象，想起來是一片混亂。”

第一年高考，戴中鑫被“淘汰”了，進入復讀班，成了一名“老兵”——“同學們管復讀生叫‘老兵’”。那段時間戴中鑫情緒低落至谷底，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走過的十年踢球路是否有意義。

戴中鑫從小學二年級就邁上了綠茵場。“小時候我比較愛鬧，體育老師就把我挑出來去踢球，當時只是抱著試一試的想法，沒想到要走專業路子。”戴中鑫慢慢融進了這項體育運動，“嘗試”變成了“興趣”，“上五年級的時候，踢球基本就成習慣了，不用老師要求，自己也會每天鍛煉。別的同學在玩的時候，我都在練球。”尤其是后來戴中鑫所在的球隊接連拿下青島校園足球的第二名和第四名，榮譽感隨之帶來了成就感，足球在戴中鑫眼里變得越來越“閃光”了。

去年第二次參加高考，戴中鑫把目標放低了一些，報的是廊坊師范學院，卻沒想再一次敗北。“第一年高考落榜還想著是準備不夠，第二年落榜是受打擊最大的一次，很迷茫，不知道自己以后該做什么。”高考成績公布后，戴中鑫為了排解壓力，去了一家俱樂部做起了兼職教練，學生是一群幼兒園小朋友，“一個月可以領到4000多塊錢的工資，”薪水不多，但足以安慰到戴中鑫失落的情緒。這讓他覺得自己不是無用的，還能“產生價值”。

“和小朋友們待在一起也很治愈，他們這個年紀真好，沒有壓力，無憂無慮的。心無旁騖，一心只想著怎么把球踢進門里。”剛上崗的小戴教練也會很有心地給孩子們準備一些用于鼓勵、獎勵的禮物，比如一些動漫卡片。當教練的日子里，戴中鑫感覺自己也回到了小時候，單純地體驗著踢球的快樂，這讓他重新找回了“球感”。

“‘球感’簡直就是一門玄學。”每晚關燈后，是戴中鑫和舍友短暫的聊天時間，舍友是第一年參加高考的“新兵”，在今年的高考中，繞桿進球這一項，竟然一分都沒得。“我當時太緊張了，一點球感都找不到，完全是潛意識在帶著身體在踢球。”作為三戰高考的“老兵”，戴中鑫很理解舍友說的感覺，他安慰道：“心態很重要，千萬不能緊張。”

前幾天，戴中鑫注意到一個有關足球高考的新聞：2023年足球考生達到一萬三千多人，大學本科只錄取兩千多人。“技術層面的東西大家都大差不差，最后考驗的是心態。”高考第三年，戴中鑫終于“踢”開了廊坊師范大學的校門。

“你只管努力，剩下的全交給天意吧。”戴中鑫以一個過來人的語氣結束了夜聊的話題。

邁過這道坎兒

兩年前，唐學飛參加足球高考，多少有點無奈的成分。他是國家一級運動員，一名職業球員。2018年高職畢業后，他就在一家俱樂部踢球，年僅16歲的他，每個月固定能領到7000多元的薪水。沒想到2020年底，俱樂部出現了變動，唐學飛失業了。為了長遠打算，他和父母商量后，準備轉戰足球高考。

“從我的心態上來講，我覺得第二年最難了。” 三戰高考的唐學飛感慨地說，第一年如果算試水，那第二年準備得相對充分一些，總沒有理由考不好了吧。

唐學飛第一次高考和第二次高考都報考了廣州體育學院，“去年這所高校只要一級運動員，我以為錄取分數線會稍微低一點兒的，結果報名的人很多，分數線不降反升，一下子漲了6分。”去年因為疫情原因，高考延期，等到分數公布，一直到7月才落定，在家待了兩個月，唐學飛又投身到復讀中。“好像就感覺這個事情剛結束不久，我又抓起來了，就很消極，有點兒排斥。”那段時間，唐學飛為了排解壓力，經常在夜里戴著耳機暴走，心里憋得慌，也會大哭一場。眼前的黑夜蒙住了前路，他不知道該去往什么方向。

好在晦暗的日子終于挺過來了，今年唐學飛求穩，報考了曲阜師范大學，三戰高考他終于如愿踏入了大學校門。

唐學飛是青島即墨人，從小是個獨立的孩子。小學三年級開始，他就被送到了濰坊一所足球俱樂部開始走專業路線，“我自己一個人在那里住，在那里吃，在那里學習，在那里訓練。剛去時候很想家，哭著要回家。”家里為此分成了兩派，爺爺、奶奶、姥姥、姥爺屬于反對派，但爸爸比較喜歡足球，想讓兒子去嘗試一下。“后來慢慢有了興趣，就覺得自己這輩子可能離不開足球了。”在唐學飛眼里，足球就像身體一部分，“可以形容成是翅膀吧，帶著我走向職業道路，帶著我考入大學，還有以后可能會成為一名體育老師或者足球教練。 ”

當時解散的職業球隊里，一部分隊友選擇換別的球隊，繼續踢球，也有一部分和唐學飛一樣考大學的。“想想自己受的這些壓力也不算什么，如果說三十多歲的話，再遇到俱樂部變動，是不可能再回頭的。兩年復讀時間，其實說長也長，說不短也不短，好事多磨吧。”跨過這道坎，唐學飛坦然了不少，這是成長的必經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