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巴們”的悲劇何時能休？

(資料圖)

作者：付玉梅

深夜，伊拉克女孩蒂巴·阿里已經熟睡，完全沒意識到一個身影悄悄潛入了房間。

突然，她開始呼吸困難，脖子被越勒越緊……直至停止呼吸。

那個行兇的身影，是蒂巴的父親。

這原本是蒂巴五年來第一次回家，和闊別的家人重逢。18歲那年，蒂巴離開伊拉克，一直在土耳其生活。

她是YouTube上一個有近3萬名粉絲的博主，視頻里的她常掛著燦爛的笑容，還不時帶著未婚夫露臉。二人即將步入婚姻殿堂。

蒂巴（右）和男友一起出鏡。

如今，一切戛然而止……

為何要殺害自己的親生女兒？她父親給出的理由是：為了家族的名譽，要對她進行“榮譽處決（也稱‘榮譽謀殺’）”。

更讓人毛骨悚然的是，頂著“榮譽”之稱實施的謀殺行為，已經奪走成千上萬像蒂巴一樣的女性的生命。

被“榮譽謀殺”

蒂巴之死，揭開了“榮譽謀殺”的冰山一角。

其背后是一部血淋淋的歷史，受害者通常是一個家庭的女性成員，當家庭男性成員認定她們給家族或社區帶來“恥辱”后，為維護“榮譽”，要通過復仇行為來消除“恥辱”。

所謂復仇，就是謀殺。

蒂巴的父親就將她視為“恥辱”。他一直不同意蒂巴旅居國外的計劃，也反對其嫁給當前的伴侶。

媒體公布的蒂巴父親的照片。

2021年，蒂巴曾在首個發布的YouTube視頻里介紹，自己起初搬到土耳其是為了繼續深造，最終選擇留下來，是因為喜歡當地的生活。

蒂巴發布的視頻。

她也在土耳其收獲了愛情。她的未婚夫是敘利亞籍，是一名房地產投資者。二人有相同的愛好，時常一起運動、旅行、探索美食。許多粉絲也是因為二人的“恩愛日常”才關注到她。

蒂巴（左）和男友。

而在蒂巴的父親看來，蒂巴的行為統統侵害了“家族榮譽”，她還活成了一個公眾人物，將“家丑”公示于眾。

在多篇對“榮譽謀殺”分析的文章中提到：

女性被其家庭（內部成員）認定為謀殺目標的原因包括：拒絕家族包辦的婚姻、被性侵犯、企圖離婚——盡管其男性配偶有虐待行為——或（被聲稱）有通奸行為。任一可認定某女性的行為已使家庭受到羞辱的觀點都能夠引起對其生命的攻擊性行為。

據伊拉克內政部發言人薩阿德·馬安宣布，1月31日，蒂巴的父親在家中殺害了蒂巴，隨后向警方自首。他對殺人事實供認不諱，并堅稱，自己是因為“榮譽”。

事實上，蒂巴曾發出過求救信號。

原本，回家不在她的行程計劃內。她被邀請回伊拉克參加一個品牌宣傳活動。母親得知后，請求悄悄與她見一面。

蒂巴同意了，特意將地點約在朋友家。沒想到，見面那天，父親隨母親一同出現，并強制將她帶上車，駛回自己家中……

回家后，蒂巴與父親發生激烈的爭吵。

多家媒體報道，蒂巴曾發布一段錄音，展示了爭吵的內容。蒂巴聲嘶力竭地向父親控訴，離開家人是“因為遭到哥哥的性侵”，“我不會和你兒子生活在一個屋檐下，在你明知道他對我做了什么之后”。

目前尚無法核實這段錄音的真實性，但可以確認的是，蒂巴報了警，希望能離開此地。

在她被謀殺的前一天，當地警方趕來，以“家庭糾紛”為由進行了調解，勸說蒂巴的父親。

蒂巴的父親表面配合，達成和解，實則已經動了殺心。

第二天，這個年僅22歲的年輕生命，結束在了熟睡的深夜里……

蒂巴。

“我跑不掉的”

蒂巴的死訊刺痛了許多人的心。多地引發抗議活動，希望停止針對婦女的暴力行為。伊拉克民眾走上街頭，舉著譴責殺戮的橫幅。

民眾舉著蒂巴的照片進行抗議活動。

“殺害婦女的罪行是沒有榮譽的！”一個抗議者的標語牌上寫著。

他們不止為蒂巴控訴，也為多名像蒂巴一樣的女性吶喊——那些死于“榮譽謀殺”的無辜女性。

比如17歲的伊拉克少女蘭德·阿卜杜爾-卡德爾。2008年，她被父親和兄長一同殺死。

卡德爾在一場慈善活動中結識了22歲的英軍士兵保羅，并對他產生好感。在與保羅的一次約會中，卡德爾不巧被熟人撞見，對方將此事告訴了她父親。

父親得知女兒和一個外國人接觸，憤怒地沖回家里，一邊叫嚷著“捍衛榮譽”，一邊扼住女兒的脖子，要殺了她。

卡德爾的母親蕾拉·侯賽因回憶說：“我尖叫起來，讓她的兩個哥哥拉開父親。但當他告知原因后，兩個哥哥也加入了終止她生命的行列。”

父親扼住女兒的脖子，和兒子一起用刀刺穿女兒的身體。整個過程中，他都在喊著“捍衛榮譽”……

另一名女孩巴娜茲·默哈莫德的事跡被改編成了影視劇《榮譽謀殺》。

英劇《榮譽謀殺》海報。

巴娜茲是一名生活在英國的伊拉克裔人。由于常年遭受丈夫家暴和虐待，她一度輕生，決定逃回父親家中。

巴娜茲。

后來，巴娜茲結識了伊朗裔男生馬特·蘇萊馬尼。兩人一見鐘情，迅速墜入愛河。

她的父親得知后勃然大怒，認定女兒的行為已經給家族蒙羞，便和她的叔叔共同商定：對巴娜茲進行“榮譽謀殺”。

在被謀殺之前，她曾多次遭到父親的暴力相向，至少報過5次警，去過3次警察局，一次次強調自己遇到生命威脅。可因為證據不足，沒人愿意相信她的話。

巴娜茲。

一次，驚恐萬分的她在醫院里錄下了一段視頻。

“他一定會殺了我的，我跑不掉的。”接著，她挨個說出了將殺死自己的男人的名字——無一例外，全都是她的家人，其中帶頭的便是她的爸爸和叔叔……

那時的巴娜茲該有多絕望？

悲劇還是發生了。在神秘失蹤幾個月后，警方找到了巴娜茲的尸體。她被鎖在一個手提箱里。從傷痕判斷，她是被勒死后棄尸的。作案手段十分殘忍。

她們的遭遇都并非個例。聯合國人口基金會曾估算，每年在世界各地發生的“榮譽謀殺”事件可能高達5000件。

但英國《衛報》在多個國家進行了為期10個月的調查，發現實際上每年死于“榮譽謀殺”的女性，至少達到2萬名。

如今，蒂巴遇害的事件讓人們意識到——悲劇始終在上演。

悲劇何時休？

為何這種野蠻而殘忍的行徑至今仍存？“蒂巴們”的悲劇何時能休？

要厘清這些問題，還得從“榮譽謀殺”的根源說起。

上海外國語大學中東研究所教授丁隆在接受《環球人物》記者采訪時表示：“不止是伊拉克，‘榮譽謀殺’在南亞、中東等地區如今都普遍存在。這個罪惡傳統可以追溯到部落社會，多以男性部落或家庭成員的榮譽受損為前提，對女性實施謀殺行為，是一種落后保守的陋習，根植于父權社會的土壤中。”

蒂巴的遭遇就是一個典型的案例。死于“榮譽謀殺”的女性，作案者往往是其父親、兄弟、叔伯等家族成員，甚至是集體犯罪。

從現代社會的視角來看，“‘榮譽謀殺’已經成為一塊文明社會的傷疤。現在每每曝出案例都會引起輿論沸騰，也透視出人們對此類現象的深惡痛絕。”

要想改變這一現狀，首先從法律層面就要有所約束。丁隆注意到，在多個“榮譽謀殺”高發地，此類行為在法律層面都免于處罰，或者只有很輕的處罰。

在蒂巴事件曝光后，不少抗議者提出訴求：呼吁改革立法，對實行“榮譽謀殺”的犯罪者施加更嚴厲的懲罰。

為蒂巴之死抗議的民眾。

據美聯社報道，伊拉克當地法律將因通奸而殺害或永久性傷害其妻子或女性親屬的男子，謀殺罪刑期減至最高3年。并且，法律允許“榮譽”作為對家庭成員暴力犯罪的一種減輕判決依據。

而推動法律完善，又是一個艱難的戰場。這與整體的社會環境相關。

伊拉克首都巴格達的一名法官賈德爾曾稱，在大多數“榮譽謀殺”案件中，受害女性的父母都堅稱自己的女兒是意外身亡的，自家男性成員并沒殺人。即使當警方發現謀殺的確切證據，受害女性的家庭成員也拒絕合作。

“伊拉克基本還是屬于一個部落社會，部落文化滲透到社會內部的方方面面，對家族尤為重視。再加上當地飽受戰亂多年，對建立一個法治化、現代化的社會體系，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丁隆說。

在前述巴娜茲遇害事件中，經過各界人士兩年的努力，倫敦法庭最終判定巴娜茲的父親和叔叔有罪。然而，作為主犯的他們，在法庭上沒有表現出一絲悔意。

巴娜茲的父親。

伊拉克國內一名人權專家直言，蒂巴的悲劇根本“一點都不令人震驚”。因為，無數像蒂巴那樣的女性每天都在遭受相同的不幸。

“讓這類事件引起關注，有一定的推動意義，不過，要想根除‘榮譽謀殺’這一陋習，僅做這些還遠不夠。必須要從根本上提高當地女性的地位，比如提高她們的政治地位，并且加大法律層面的保護力。但這注定會阻力重重。”丁隆說。

蒂巴在社交媒體上的視頻還停留在三周前。那天，她與男友一起嘗試完成了一個小游戲，二人親密互動，笑得很開心，對視時，還會給彼此一個擁抱。

彼時視頻下的留言是：“她很有趣，被這個女孩的笑容感染了。”“他們看起來好甜蜜呀！”

如今再點開這個視頻，評論區都是為她深深的哀悼與祈禱。

一名網友寫到：“希望在另一個世界，你能得到應得的自由，成為最快樂的自己、最甜蜜的新娘。”

總監制： 呂 鴻

監 制：張建魁

主 編：許陳靜

編 審：蘇睿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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